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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V]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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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扭曲的事實。

讓她無可辯白。

正當趙舒蔓被曹健皓按在沙發上,陷入絕望的時候,門卻突然被猛地撞開。

因為反抗,她的手臂上被曹健皓掐出了青紫色的痕跡,大腦是嗡嗡的響聲,像是信號被切斷的電視機。

曹健皓身上令人不適的古龍水氣味彌漫在她周圍,他喘著粗氣,嘴裏說著令人作嘔的話,用腿將趙舒蔓的身體抵在沙發上。

“砰”的一聲門響讓他停下手上的動作,趙舒蔓也不由得順著聲音的方向往門口望去。

她不敢相信。

在這樣的時候能看到那張臉——謝誠。

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難道剛才打電話的人是他。可剛才,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曹健皓奪走了手機,況且,就算是謝誠,他又怎麽可能知道自己現在在這裏。

曹健皓用季灼灼的手機給趙舒蔓發短信,騙她過來,這件事情沒人知曉。

趙舒蔓心想大概季灼灼是忘記帶手機,所以才給了曹健皓這個禽獸可趁之機,可她來季灼灼家這件事,謝誠又怎麽可能知道。

可現下情況不容她多想,因為反抗太過劇烈,曹健皓現在已經掐住了她的脖子,趙舒蔓劇烈地咳嗽著,拼了命的喊:“謝誠……謝誠,我在這裏!”

謝誠額頭上全是汗,幾根黑發貼在額角,他眉毛緊緊擰著,跨進房間,一把從後面抓住了曹健皓的衣領。

少年力氣大,細長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竟將曹健皓直接拽起。

謝誠猛地將曹健皓一踹,他身體硬生生撞在沙發邊上的架子上,各式物件稀裏嘩啦倒了一地。

“哎呦……”曹健皓吃痛叫起來,謝誠立刻沖到沙發邊上將趙舒蔓扶了起來。

趙舒蔓身上穿的淺粉色短袖上衣領口已經被曹健皓扯壞,脖頸也被曹健皓掐的發紫,此刻眼眶紅著,看得謝誠心裏被撕扯一般疼痛。

把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脫下來套在趙舒蔓身上,謝誠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後站起身走到曹健皓身旁。

他緊緊抿著唇,臉色蒼白,可眼睛卻像滴血一般紅著,目光死死盯著曹健皓。

曹健皓身體倒在架子上,腰被撞得不輕,一時間沒爬起來,他氣的破口大罵:“我艹,你是哪裏來的毛頭小子,竟然敢不經過同意闖進我家,信不信我告你!”

“你用灼灼的手機給我發短信,試圖□□我,竟然還有臉指責別人?”趙舒蔓緩了一口氣,站起身瞪著曹健皓大聲說。

聽到趙舒蔓的話,謝忱的眸中寒光掠過,他怒視曹健皓,聲音陰沈的可拍:“這是你做的事?”

“是我做的又怎麽樣?”說著,曹健皓已經站了起來,他揉了揉腰,冷哼了一聲,“給臉不要臉的□□,我告訴你們,今天別說是你們兩個,就算再來兩個你曹爺我也照樣笑納。”

說著,他環顧四周,從邊上墻角抽了一根棒球棍拿在手裏,表情前所未有的惡毒。

“人在江湖走十幾年,今天要是怕你這個小子,傳出去讓人笑話。”

看著曹健皓胸有成竹的樣子,趙舒蔓心裏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總覺得對方很不好惹,而且,現在的曹健皓渾身上下帶著一股痞氣,跟平時那種沈著的氣質完全不同。

果不其然,曹健皓的出手重極了,每一棍都往致命的位置打,棒球棍帶著風聲,看得趙舒蔓心驚肉跳。

可讓趙舒蔓更為吃驚的是,謝誠的閃避也無比敏捷,他沈著冷靜,絲毫不亂,有條不紊的躲開曹健皓的攻擊。

趙舒蔓想上去幫忙,可她站在一旁插不上手,又擔心自己白白幫倒忙。

只能趁亂從地上撿起自己的手機,迅速開機小聲報警。

客廳玻璃桌已經被敲得粉碎,曹健皓面目猙獰得意,步步緊逼。

他手臂再次揮動棒球棍,朝著謝誠的頭部猛而去,謝誠輕易避開,可這次他沒再躲,而是雙手撐在鞋架上閃身而過,借力回身一腳踹在了曹健皓的面部。

趁曹健皓臉受傷分心的片刻,謝誠一把抓住他手中的棒球棍奪過來,重重的擊在了曹健皓的背上。

伴隨著一聲痛叫,曹健皓倒在地上,而這一次,謝誠沒有再給他反抗的時間,而是上去一腳踩住了曹健皓的脖子。

謝誠的動作幹脆利落,在他踩下去的那一刻,趙舒蔓甚至覺得謝誠的眼眸閃過了一絲恨意。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那樣的謝誠仿佛是冷眸將要毀滅世界的修羅,狠厲的可怕。

但趙舒蔓一點怕都沒有。

反而從心底裏生出了安全感。

“你你你你你——”曹健皓這下再不反抗,他一邊嗷嗷叫著,一邊嚎叫:“你這小子哪裏學的本事,竟然能打得過我……”

“別踩了別踩了,疼啊——”

“謝誠,我剛才已經報警了。”趙舒蔓走到謝誠身邊,低頭看了一眼臉已經腫成饅頭的曹健皓,又狠狠的往他的臉上踹了一腳。

謝誠伸手拉住趙舒蔓的手臂,心疼的看著她:“小蔓,你現在還好吧?”

他的氣息帶著喘,可和趙舒蔓說話的時候,謝誠的聲音卻沈靜的不像話。

明明剛才還在和那樣一個危險分子搏鬥,可現在看著她,他的臉上分明掛著笑,就連眼睛裏面都有融融的光閃爍。

但趙舒蔓哪裏會註意不到,剛才曹健皓一腳踹在謝誠的肚子上,現在他的嘴角也滲出了絲絲血液。

她知道,他只是不想讓她擔心。

心中某個位置像是被重重捏了一把,泛著酸。

趙舒蔓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事。”

可她淩亂的衣服和脖頸上的傷卻將她的脆弱全數暴露在謝誠面前。

謝誠看到她脖子上的傷,腳上的力道加重,曹健皓疼的又嗷地叫了一聲。

看著地上躺著的那個猥瑣又令人惡心的男人,趙舒蔓心裏反倒松了一口氣。

本來她一直都在擔心,萬一之後灼灼遇險的時候她不能及時趕到該怎麽辦,她只是知道灼灼遇到那件事是在運動會之後,但是具體是哪天她也一概不知。

她也不是沒想過提前揭露曹健皓的真面目這個辦法,可具體怎麽做又很不容易掌控。

再者說,她只是個學生,就算她想跟蹤曹健皓看看他平時有沒有做不道德的事情,也沒那個時間精力。

提前預防並不像想象中的那樣容易,只能在那段時間多和灼灼聯系,在她媽媽加班的時候陪著她。

報警還是最靠譜的方式。

但是,讓她沒想到的是,這個曹健皓竟然在見到她之後,對她動了歪心思。

因為謝誠的及時趕到,這樣一件意外反倒成了好事。

她已經報警,只要跟警察說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這次就能徹底從灼灼身邊鏟除這個危險的毒瘤。

這樣一來,她就再也不用擔心以後灼灼的安全受到威脅了。

警察趕到的時候,進門看到亂糟糟的房間,一時都有些吃驚。

趙舒蔓口齒伶俐,很快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的一清二楚。

來的兩個警察一男一女,他們看著趙舒蔓被撕破的領口和紫紅的脖頸,很快就明白了一切。

他們將曹健皓從地上拉起來,掏出了手銬。

“你們還只是學生吧?”女警官蹙眉看了一眼兩人身上的傷,又看了一眼那個被打的鼻青臉腫的中年男人,心裏不禁佩服這兩個孩子的勇敢。

“還是請醫生來看一下,先把身上的傷處理一下,以後遇到這種事情也一定要及時報警。”

“警察,警察,我是冤枉的啊,”曹健皓一看警察要給他拷手銬,立刻掙紮著大喊大叫,“你這小妮子怎麽還騙人呢!咱們說好了,我給你一千塊錢你就陪我睡,你怎麽現在還反悔了?”

曹健皓說著,竟然一臉委屈的就差掉眼淚了:“你說你反悔了也就算了,本來咱們這就是個交易,你要是在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你,但你現在竟然找了這個男生來,想要空手套白狼從我手裏拿走這錢,我實在氣不過不願意吃這啞巴虧,你們就把我家給砸了,你說說我到底是怎麽得罪你了啊?怎麽小小年紀心就這麽壞呢!”

聽到曹健皓這話,趙舒蔓都楞了。

兩位警察顯然也有些驚愕。

曹健皓見警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立刻掙紮著往口袋裏翻:“警察,警察你們看,這就是那一千塊錢。說實在的,要不是為了這事兒,我也不至於就剛好帶著一千塊錢在身上啊你們說是不是?”

看到曹健皓手裏的錢,兩位警察顯然態度有所遲疑。

“你知不知道她現在是未成年人,就算是情願的,你這也是違法。”女警官厲聲說。

“警察我沒有!我沒有跟他商量好!我剛才說了,今天我過來就是他騙我,我以為我同學發短信叫我過來,我可以給你們看短信。”趙舒蔓說著,從收件箱翻出了那條短信。

“不是,你這丫頭怎麽就這麽雞賊呢?是你讓我這麽做的,還說這麽保險。我真就不明白了,就為了一千塊錢,你至於嗎?你要真想要錢,我把這錢給你行不行?反正我現在也被打成這樣,家也被毀了,而且咱倆也沒發生什麽實質的事情,別的我就不說什麽了,咱們就當這事情沒發生,我以後改過自新,你看怎麽樣?”

說完,曹健皓一攤手,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見沒人說話,曹健皓繼續說:“警察,你別看她身上受了傷就認定我故意傷人,這傷的確是我造成的,但這主要是我以為她答應跟我……我在那方面又喜歡刺激的,所以才……”

說到這裏,曹健皓一臉愧疚:“我誠心道歉,真心改過,也願意出醫藥費。”

趙舒蔓渾身無力,無助的看向了謝誠。

兩位警察現在的態度完全是在搖擺狀態,經過曹健皓這麽一攪和,警察很有可能把這件事情定性為交易,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她是未成年人,可現在未遂的狀況對曹健皓也是有利的。

最重要的是,一旦這樣,如果趙舒蔓不答應私下和解,她的名譽就毀了。

別人可不會關心事實真相,而是會傾向於相信最刺激那個版本的事實。

趙舒蔓想和警察解釋,可她打心底裏知道,在警察這邊,凡事都看證據,解釋沒用。

警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證據確鑿的罪犯,可也不會因為她是潛在受害者就相信她的一面之詞。

不得不說,這個曹健皓是真的狡猾,趙舒蔓甚至懷疑他是個慣犯。

在趙舒蔓看來,這是證據確鑿板上釘釘的事情,可經過他的三言兩語挑撥,一切就突然變得不一樣了。

她沒辦法證明自己不是為了這一千塊錢才跟曹健皓商量好的。

更沒法證明謝誠的剛好趕到是個巧合。

雜亂的房間沈寂了片刻。

警察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著趙舒蔓:“小姑娘,不論如何,他的責任是免不了的,但是現在你需要說明真實情況,撒謊對你沒有好處。”

趙舒蔓欲哭無淚。

都到現在這種境況,如果還讓曹健皓這個混蛋逃之夭夭,那就等於打草驚蛇,而且他以後肯定會禍害更多的人。

“如果罪犯已經承認了犯罪事實呢?”

謝誠低沈的聲音在房間裏存在感極強。

“什麽?!”

不僅是趙舒蔓,兩位警察包括曹健皓都一臉震驚的看向了謝誠。

“我是說,能夠證明,罪犯承認侵害未成年人的話,是不是就可以了?”

謝誠說著,從脖子裏拉出一根銀色的鏈條,上面掛著一個正方形輪廓的中空吊墜。

吊墜也是銀白色的,泛著淡淡的金屬光澤,仔細看的話,是齒輪和螺紋的質感。

趙舒蔓對這個質感再熟悉不過,和她的平安扣是一樣的。

她一直知道謝誠脖子裏掛著一個細鏈條的,雖然那鏈條很不惹眼。

可趙舒蔓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的鏈條上還掛著一個吊墜——而且,謝誠送她的平安扣,竟然跟他脖子裏戴著的這個掛件是“情侶款。”

可是……

這和證明曹健皓撒謊又有什麽關系呢。

謝誠垂頭,神情專註盯著手中的小玩意兒,他將那個正方形的吊墜在手中旋了約莫一周,而後停下。

他從口袋中拿出一串鑰匙,挑出挖耳勺,用挖耳勺的頂部輕輕戳了一下吊墜中空內側的某個位置——

極微弱的“哢噠”一聲輕輕響起,原本四方的吊墜以一種極為精巧又神奇的角度旋轉分開,像是預置好的多米多骨牌,銀色的外殼迅速剝離。

趙舒蔓下意識的伸手摸了一下脖子裏吊著的那個同款平安扣,驚異的看著謝誠手中那個形狀規則的吊墜外殼裏面暗藏的玄機。

他的動作專註又熟練,讓人不自覺產生一種信任感。

看著他精致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趙舒蔓突然有一種不顧一切抱住他的沖動。

“警察同志,你們要相信我!”曹健皓看著謝誠不緊不慢的操作,不禁有些慌,他眼神閃躲掙紮了兩下,“而且,我有必要騙你們嗎,話都說到這份上了?”

沒人知道謝誠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就連警察都看得一楞一楞的。

謝誠從吊墜內部取出一個黑色的方形物件,看向警察:“警察局應該有電腦吧?”

“不用去警察局,我家就有電腦!你要幹什麽直說,別在這裏神神叨叨的嚇唬人!”曹健皓粗聲粗氣地說。

季灼灼家的電腦在書房,趙舒蔓見過的。

幾個人走進去卻傻眼了——電腦屏幕上暫停著不堪入目的畫面,看樣子就連曹健皓自己也忘了剛才趙舒蔓來之前他正在幹什麽。

兩位警察不約而同看了曹健皓一眼,他趕緊去把網頁關掉,又吞吞吐吐地說:“我是成年人,看這個又不犯法。”

謝誠沒理會他,仿佛沒看到剛才的一幕,他走到電腦前將手裏的東西插到主機U盤接口,將文件拷貝到桌面上,又拔出U盤,把腰間鑰匙拿出來,插上他隨身攜帶的U盤。

趙舒蔓沒看懂謝誠從他的U盤裏面拷貝出了什麽東西,只註意到了它的名字是“解碼器_4”,像是一個簡單的軟件。

而後,謝誠把他一開始拷貝到桌面上的文件打開,覆制部分內容到解碼器裏面,很長一段代碼以極快的速度在屏幕上閃過。

大約過了幾分鐘,頁面停止運作,謝誠打開影音播放器,往裏面拖進去了一個文件。

他調大聲音,點了播放按鍵。

開頭是一段雜音,很快——

“我艹,你是哪裏來的毛頭小子,竟然敢不經過同意闖進我家,信不信我告你!”

“你用灼灼的手機給我發短信,試圖□□我,竟然還有臉指責別人?”

接下來是謝誠的聲音。

“這是你做的事?”

曹健皓冷哼著囂張道:“是我做的又怎麽樣?”

“給臉不要臉的□□,我告訴你們,今天別說是你們兩個,就算再來兩個你曹爺我也照樣笑納。”

“人在江湖走十幾年,今天要是怕你這個小子,傳出去讓人笑話。”

而後是打鬥聲,曹健皓不時發出慘叫。

兩位警察表情覆雜,分不清是驚訝還是憤怒,而曹健皓則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樣,楞楞的站在原地。

半晌,他臉色慘白的看著謝誠:“你,你到底是什麽人,你怎麽......”

隨後他瘋了一樣朝謝誠這邊撲過來,但警察很快將他控制住。

事情經過再清楚不過。

即便曹健皓再能說會道,也扭轉不了鐵一樣的事實。

警察給曹健皓扣上手銬,帶走了這份音頻文件作為證據。

同時安撫了趙舒蔓,帶她去警察局錄了口供,她身上的傷都是皮外,就在警察局簡單消了毒。反而謝誠身上的傷還要重些,但他拒絕去醫院,醫生也不好勉強。

當然,警察沒有忽略謝誠身上自帶錄音設備這件事,他們問了謝誠,謝誠說只是為了自我保護。

警察又問他的這個設備是哪裏來的,謝誠雲淡風輕的說是自己做的。

兩位警察顯然是不信的,但是他們也只是覺得說不定是謝誠是從哪裏買來的,也就沒再繼續問了。

可趙舒蔓卻有一種直覺,謝誠說的是實話。

本來是要通知趙舒蔓和謝誠的監護人到場,但是趙舒蔓知道,接到電話吳玉玲肯定會難以接受,況且謝誠根本就沒有監護人,所以她就和警察說明天會和媽媽一起過來,今天先不要通知母親這件事。

警察再三思索,最後還是同意了。

同時,公安局通知了曹健皓的妻子也就是季灼灼的媽媽過來,趙舒蔓不願露面,當然警察局也會保護好她的個人信息,她和謝誠就在另一個房間等候。

楊慧娜在電話裏已經得知了事情的經過,她很快就到了警察局。

本來以為她會憤怒難過哭天搶地,結果楊慧娜一進門就直接甩了曹健皓一巴掌,聲音清脆,響亮的讓趙舒蔓都不禁偷偷撩開窗簾往他們的方向看。

不愧是做生意的女強人,楊慧娜繃著臉居高臨下毫不留情的看了一眼曹健皓,一句話都沒和他說,而是看向警察:“他猥褻未成年人對吧?好,那就辛苦你們,盡量重判。還有,我現在要跟他離婚的話只能起訴對吧?”

平城地處北方,秋天很少有雨。

今天一早天氣還很好,可趙舒蔓和謝誠兩人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天卻忽然陰沈了起來。

路兩旁的樹木葉子早有頹勢,片片落葉落在路面,又被車輛沖到道路兩側。

一向幹燥的空氣帶著潮濕的氣息,行人的腳步都加快了幾分。

眼看著有下雨的傾向,兩人站在警局對面,面面相覷。

趙舒蔓身上還披著謝誠的外套,而謝誠的手臂上和臉上都有明顯的青紫色,因為剛才和曹健皓搏鬥,他的短袖衫和褲子都很狼狽。

“你要回去換衣服嗎?”趙舒蔓問。

“嗯。”謝誠點點頭。

“身上的傷真沒事嗎?”趙舒蔓伸出手指想要撫摸他的傷口,最後卻只停留在距離他手臂很近的位置,她心裏又酸又澀,“疼不疼。”

謝誠卻沒隱瞞,他沈聲,認真點頭,“疼。”

以為他會強撐說不疼,所以聽到這個回答後,趙舒蔓反而有些無措,她喉嚨一哽,“那,我陪你回去,好不好?”

“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趙舒蔓總覺得,此時此刻的謝誠,好像格外地乖。

像是一只溫馴的狗狗,懂事的讓人心疼。

天強忍著不落雨,趙舒蔓卻無法掩藏心中的好奇。

步行回去的路上,她不禁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頭許久的問題:“謝誠,你怎麽知道我在灼灼家裏?哦,我只是問一下,沒別的意思——”

謝誠停下腳步,站在趙舒蔓面前。

被迫停下,趙舒蔓噤聲擡頭困惑的看著謝誠。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伸到趙舒蔓頸前輕輕一挑,將她頸間的紅線挑起,圓形中空的平安扣劃過肌膚,也被拉起。

“這個。”他註視著趙舒蔓的眼睛。

聯想到謝誠脖子裏掛著的那個錄音裝置,趙舒蔓心裏大致有了猜測。

但她不相信,謝誠會做這樣的事情。

她印象的中的那個謝誠,克制,禮貌,對人有著恰到好處的尊重的距離感。

在她脖子裏放監控這種事,絕對不是他會做的。

“對不起,小蔓。”

謝誠垂頭,眼睫也跟著低低落下,“上次你腳踝受傷在巷子裏遇到了那樣的事情,我只是擔心......”

心像是瞬間刺入了無數根沾著蜂蜜的針,剎那間疼痛之後,是絲絲細細密密失控的甜意。

“所以你在我身上放了監控?”趙舒蔓脫口而出,又在聯想到許多事情之後紅了臉。

睜大眼睛擡頭,謝誠迅速搖了搖頭,“沒有,你的那個平安扣裏面放著一個可以定位的器件,我今天給你打電話,以為你出事了,所以才去網吧查了你的位置。”

耳朵聽到的這一切已經足夠令人難以理解,趙舒蔓強迫自己冷靜,隨後問:“和你脖子裏那個一樣,都是你自己做的?”

在這年,能把錄音設備和定位裝置做到這種程度,不要說是一個高中生,即便是對一個成熟的工程師來說,也不是簡單的事情。

許多年後,微型錄音筆乃至針孔攝像頭都隨處可見,可那是科技足夠發達的產物,而在現在,謝誠卻能做到這些。

片刻震驚之後,其實趙舒蔓也能想得通。

前世,趙舒蔓曾看到一個新聞,是謝誠在太空獨立出艙完成覆雜大小機械臂的手工組合對接,隨後機械臂完成了重要的航天任務,這個新聞曾引起世界轟動。

趙舒蔓不懂那些專業專業知識,當時覺得謝誠偉大的同時,還很奇怪,航天員不是負責駕駛航天飛機的麼,怎麽還要做這些事情。

現在看來,謝誠在這方面的成就,或許也有早期天賦的加持。

看著女孩臉上凝重的表情,謝誠心裏緊張,他謹慎地說:“是我自己做的,對不起,擅自做了這樣的事,如果你不喜歡,你可以把它丟了。”

趙舒蔓往前走了一步,她仰面,微微彎起唇角,臉上帶著暖暖的笑意看向謝誠:“不要道歉,謝謝你。謝誠,你很厲害。”

心裏又後悔到無可救藥。

前世她到底在扭捏糾結些什麽,竟從沒發現,他比自己以為的,還要好許多許多。

一陣風從巷子口刮過來。

夾帶著些許的雨滴,卷起道路兩側落葉盤旋。

在謝誠訝異的眼神中,趙舒蔓把平安扣重新塞進領口裏面。

“我是個言而有信的人,說了很喜歡你的這個禮物就是很喜歡。”趙舒蔓無辜的看向謝誠朝他眨了眨眼睛:“不會把它丟掉。”

楞了片刻,謝誠唇角彎起笑了。

“要下雨了,我們快走吧。”

謝誠的家距離警察局並不遠,就在這附近的北二胡同街道。

兩人幾乎是跑著往回走,但還是沒躲得過這蓄勢待發的雨,剛拐進謝誠家所在的胡同,瓢潑大的雨就落了下來。

雨落下的那一瞬間,他們竟一齊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看向彼此。

雨水兜頭而至之後片刻,兩人不約而同彎起眼睛大笑起來。

頭發和衣服都被雨水打濕,謝誠才反應過來,他伸手拉住趙舒蔓的衣袖,拽住她往前跑。

巷子裏地面不平,坑坑窪窪全是雨水,腳踩在上面泥水四濺,但兩人都絲毫不介意。

開腳踏三輪車收垃圾的大叔加快蹬車的速度,看著這兩個孩子手牽手在雨中奔跑,不禁下意識“咦”了一聲。

隨後匆匆騎車離去。

謝誠的家在小胡同最裏面一樓那間,門口有一個狹小的天井,墻邊擺著兩盆劍蘭,此刻淺藍紫色的花瓣被雨水打濕。

趙舒蔓站在屋檐下躲雨,看著謝誠拿出鑰匙開門——門是掉了漆的紅鐵門,鎖頭也是老式鐵鎖。

門開了以後,謝誠請她進去,自己又冒雨跑到墻邊把那兩盆劍蘭抱到房間裏。

趙舒蔓鞋子上全是水,她本想問謝誠需不需要換鞋,可等謝誠開了門她才意識到,他的房間根本不需要換鞋。

房間沒開燈,因而顯得有些暗。

約莫四十幾平的面積,因為家具過少,仍然顯得空空蕩蕩。

略顯慘白的墻,水泥地,裏面靠墻擺著一張床,床不大,上面的被子折的整整齊齊,是標準的豆腐塊。

床頭放著一個老式組合櫃,櫃子邊上放著一個掉了漆的暗紫色架子,架子上層擺著書,下面則是擺著幾個上了鎖的鐵盒子。

靠近門的窗邊擺著書桌,其實就是一個老舊的方桌,邊上放著一條長板凳。

書桌上面的書也是理得整整齊齊,筆筒裏面插著三支一模一樣的水筆。

除此之外便是被一塊玻璃板隔開的一個簡易的廚房。

說是廚房,其實只有一個煤氣竈和簡單的置物架,架子上放著半袋米和一袋未開封的掛面,連冰箱都沒有。

一眼看去,整個房間最貴重的東西,大抵就是床尾放著的那個老式電視。

事實上,看那個電視機的樣子,能不能用還是個問題。

站在這空蕩又冷清的房間裏,趙舒蔓忽然就想起了她前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到謝誠的居所的情景。

那是謝誠生前的住處,而趙舒蔓之所以有那裏的鑰匙,是因為謝誠托律師把他生前的所有財物交給了她。

前世趙舒蔓撒謊堅定拒絕了謝誠以後,沒過多久就和林偉岸在一起。

她沒有謝誠的聯系方式,大學之後各奔東西,而謝誠也果真再也沒來打擾她。

從那以後,趙舒蔓這輩子就再沒見到過謝誠。

當然,她常常在新聞上看到他。

看到一向樂觀開朗的他變得不茍言笑,看到他在太空艙中和人們招手,看到他成為航天英雄,接受人們的敬意和崇拜。

謝誠的律師說他是一個很嚴肅的人,極其討厭開玩笑,做事沈郁,一板一眼。

可只有趙舒蔓知道,曾經的他不是那樣。

面對生活的磋磨和艱難他都沒有被打垮。

一個小小的自己卻讓他變成了那樣沈默寡言的人。

看著那封簡短的信、斑駁破舊的箱子和謝誠的遺囑,趙舒蔓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

她哭的肩膀發顫,斷斷續續的喃喃自語:“謝誠,你為什麽,這麽傻。”

幾十年前就是將自己的全部家當全數拿出想要送給自己。

就連現在去世了,也還要這樣做。

為什麽一個人可以傻到這種地步。

他這個人,難道從來都不為自己著想的嗎。

謝誠交給趙舒蔓的遺物中,有一枚鑰匙。

律師告訴趙舒蔓,那是謝誠生前所居住的房子的鑰匙。

她將所有的東西收好,到洗手間洗了臉,仔細描了眉。

穿上一直沒舍得穿的深綠色旗袍,提著手包打車去了那個地址。

一路上,趙舒蔓從沒有片刻停止後悔。

當初的她以為沒了謝誠以後她就能過的安穩,可這些年裏,數不清多少次夢到謝誠,每每醒來,心裏都是一陣一陣的空虛。

曾經她嘗試去相信“年少的人根本不懂愛、愛得死去活來只不過是一時沖動”這種所謂成熟的話。

可真這麽活了一輩子,她才發現,人這一輩要是什麽事都按部就班、將沖動扼殺,那才真是白活了。

拒絕謝誠以後,她真的和林偉岸在一起了,可在一起一年多就和林偉岸分開了。

之後按部就班度日,相親認識了那個跟她相攜大半生的丈夫,那個男人愛她、忠誠、老實,他知道趙舒蔓心裏有人,卻只是說“那些都過去了,只要我們好好過日子就行”。

她心裏也感動,這些年對那個男人也算真心實意。

直到前兩年,他因病去世。

可現在想想,自己這些年到底是在做什麽。

永遠縮在自己的殼裏面。活著,也只是活著而已。

謝誠的家布置很簡單,甚至可以算得上簡陋。

他沒有親人,所以就算離世以後,這裏的一切還是保持原樣。

狹窄又整潔的客廳只有一個灰色的小木桌,淡綠色的窗簾是幾十年前的款式,上面繪著竹子,早已被曬洗的發白。

廚房的冰箱裏面還有沒喝掉的半瓶鮮奶,已經過期;臥室床上被子折的整整齊齊,是標準豆腐塊;書房的架子上擺著幾座閃亮的獎杯,還有幾個飛船模型。

原來,這就是謝誠的家。

萬眾敬仰的航天英雄、國之棟梁,曾經就生活在這狹小的房間裏。

律師說謝誠生活節儉的時候,趙舒蔓都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節儉。

這些,只能滿足一個人基本的生活需要吧。

趙舒蔓還記得謝誠第一次去太空執行任務順利返航的時候,新聞報道上說他如何偉大、為人類解決了什麽一直以來難以攻克的艱難問題、說他是人類歷史上的奇跡。

那時候她坐在電視機前看著他朝地球揮手,心裏也湧上了一種難言的驕傲。

他真的像他曾經所說的那樣,成了一個偉大的英雄。

可是現在,坐在他那張陳舊質樸的小沙發上,趙舒蔓深深感受到了一種割裂感。

那樣偉大的人,是如何做到這輩就這樣清心寡欲、無欲無求。

謝誠的優秀和成功自然不必說,就只論他那張陽光帥氣的臉,想必身邊少不了追求者。

可他終生未婚。

趙舒蔓自私的想,如果謝誠真的和另一個深愛他的女人在一起,幸福度過一生,她是不是就能不這樣遺憾。

可這終究只是想象——即便是想象,趙舒蔓也覺得,無論謝誠是否和別人在一起,自己曾經那樣粗暴又盲目的拒絕他,都永遠是她這輩子最悔恨的事情。

趙舒蔓走到窗口往外看,或許是工作日的緣故,狹窄的巷子裏沒什麽人。

外面的天藍的水洗過一樣,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香氣。

她看著那封信上淡淡的字跡,心裏一陣一陣的酸疼。

一想到謝誠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周圍的一切看起來竟然都帶著一種不真實感。

房子不是房子,街道也不是街道。

一切都灰撲撲的,像是世界末日來臨前一樣,蕭瑟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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